一页

明天一定

【太中】中原先生没说再见



中原中也人生的前半段,拎出任何一个阶段的故事,都足以拍成一部惊险刺激回味无穷的好莱坞大片。


这些故事他在自己的人生里经历一遍,在他人夸张的形容中经历一遍,退位以后,在小镇的落日晚霞中与太宰治又细细回忆一遍。


原本以为告别了干部时期的颠沛动荡与首领时期的隐忍克制,他在此世中要学习的东西已经差不多接近尾声,但是红叶姐在他和太宰治启程飞向遥远的异国小镇前,在他耳边轻轻地说,中也,有一课妾身没能教给你,以后就靠你自己了。


中原中也回抱了她,没有来得及细思。太宰治在身后拉着行李,晚风吹起他微微卷曲的头发,露出一丝没有藏好的白颜色。



这一课仍然由森鸥外首先经手。在人生的前半段,森鸥外率先教会了他如何握紧手中利刃,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领袖。少年时候中原中也站在森鸥外身后,距离那么近,却只是远远看着他孤身一人在此位上的挣扎与决绝。后来接手了重担,方知坐在这个位置上,森先生展现的不过是巨大冰山中的小小一角。


森鸥外一生鞠躬尽瘁,一身傲骨,甘愿沦为组织奴隶数十年。他在预感自己天命之期将至时,时常牵着爱丽丝在横滨街头转悠,侦探社和黑手党的旧人偶尔见到那位蹦蹦跳跳的小姑娘,会在道路上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离去。


他最后在港黑的大楼前停下脚步,从卸任那一日开始,仿佛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。


中原中也后来找了一个与他们行事作风截然不同的继任者,晚年他在和风小室里听着曾经部下的报告,被褥内的暖壶散发着让人昏昏欲睡的热度,森鸥外听完之后笑了笑,并未多说什么,算是认可了那位素昧谋面的守护者。


大楼内还保留着他的最高权限。森鸥外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最高层,年轻的继任者恭恭敬敬地将位置让出,让他再次站在落地的玻璃窗前俯瞰这个城市的全貌。


第二日横滨下了近十年以来最大的暴雨,继任者推开大门,留在传说中的老人趴在办公桌上,手臂下压的是组织内最高干部的候选名单,名单旁打了几个勾,细细碎碎写了几行批注。


森鸥外最后的人生里不作传奇,苦难悲辛付尽最后一笔。



中原中也接到通知后飞回了横滨,他知道在坐上飞机的一瞬间,太宰治就决定不再回去了。所以深夜等太宰治安睡之后,他孤身一人奔赴了森先生的葬礼。


森鸥外的葬礼按他生前的吩咐,办得简单肃穆,盖棺之际,他将太宰治连夜写的手卷一同放了进去。火化之后,有人问中原先生骨灰要如何安置,中原中也茫然地抬头,看见尾崎红叶挡在他身前,淡淡地说,让妾身来吧。


在那一瞬间中原中也才意识到红叶姐最后跟他说过的一课,无论他有没有听懂,这一课的答卷已经发了下来。


过了几年,中原中也将尾崎红叶接到了他们隐居的小镇。


尾崎红叶在组织内待了很久,直到后来身体再也无法战斗时,泉镜花带着十几个人,到黑手党将人要了出来。


尾崎红叶摇了摇头,不肯跟任何人住在一起。于是中原中也在他们隔壁又买下了一座房子,将尾崎红叶接了过去。


中原中也十五岁以后的人生里,是尾崎红叶教会他如何去生活。

她既允许他保留扶老人过马路的天真,也令他学会提刀磨剑的决绝。既放任他与太宰治滚作一团的狼狈,也使他学会斟酌红酒的优雅。


中原中也举手投足间的绅士俊雅,无一不是尾崎红叶的亲手教导。


他们会在阳光明媚的午后煮上一壶清茶,听着电视里播出的陌生语言,也许一个下午静默无言,也许细细说起从前小事。这些年尾崎红叶的眼睛不太好,是过往在战斗中留下来的老毛病,让她在退休之后变得很爱听声音。


有时候她在手机中录下前夜的雨声、清晨的虫鸣和海上巨浪翻滚的咆哮,然后在夜晚枕着这些声音安然入睡。


偶尔她会与泉镜花通上一整天的电话,在电话这头听着已经与她相距万里的世界里所发生的故事,她对中原中也说,从前你和太宰出任务时,我将手机放在床头等电话,你们两个没心没肺的小崽子,竟然没有一个人打回来跟我报平安。


话刚说完她自己就大笑起来。


在黑手党这种地方寻求小小的温情似乎是一件什么可笑的事情,森先生在高位上亲手斩断了与他人的联系,爱丽丝会扑到他们怀里撒娇要糖吃,而森鸥外只会在玻璃墙外远远看着,挂着一丝让人永远无法猜透的笑容。


可当他去世时,横滨为他下了数日的大雨,他从前的部下为他失声痛哭,他的敌人或合作对象,在那一天不约而同暂停了几秒手上的工作。不知道将自己隔离在人群之外的森先生,究竟有没有想过这么一层可能性。


尾崎红叶终于无法依靠自己走动的时候,中原中也会将她背到离小镇很远的红枫树下,红叶落在他们头上,让他们看起来有一种仿佛血浓于水的亲近。


一天夜里尾崎红叶敲响他们家的大门,适逢中原中也恰好惊醒。他披了一身薄薄的外衣跑出去,看见仔细梳洗打扮过一番的女人。


尾崎红叶即使在暮年时期,也不减风华正茂时的清贵优雅。


中原中也内心隐隐有了某种猜想,他嘴唇微微动了动,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。


尾崎红叶说:“中也,再陪妾身喝一杯吧。”


于是中原中也搬出了珍藏多年的红酒,在小桌上一杯接续一杯。


尾崎红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,头微微低下,面前的红酒少去了一半。


太宰治从房间里出来,抽走中原中也的酒杯,在他太阳穴上按了按。紧绷的弦在一瞬间松弛下来,两眼一黑,竟这样沉沉睡去。


醒来后中原中也看着窗外摇摇晃晃的树影,闭了闭眼说,下雨了。


太宰治拍了拍他的脸,“不,雨停了。”



尾崎红叶离开后,中原中也越来越不爱见到故人。有时候从前的部下提出要来看他,被他一一回绝了。


其实已经开始记不清楚从前的事情,有时候半夜醒来,会疑惑自己是什么时候跟太宰治住在了一起。


或许是很早很早之前,从十五岁那年成为搭档开始,他们就再也没有分开过。


二十五岁的时候太宰治敲响他公寓的窗,四十三层,用一根绳子系着自己。


太宰治晃了晃手中的小刀,笑眯眯地说中也,你开窗让我进去好不好?如果你拒绝我,我就把绳子割断,从这里掉下去。下面没有软绵绵的垫子,出来找我的国木田君被我骗去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,楼下的小孩可能已经放学了,运气不好的话,我也许会砸在他身上——或者摔在他面前。


太宰治眼里闪着不明意味的光,几乎是在一瞬间,中原中也就确定了他在认真说话。


妈的,疯子。


中原中也骂骂咧咧地开了窗,一把将他拽进来丢在地上。那混蛋捂着肚子大笑起来,没心没肺,没头没尾地说:“中也,我们已经认识十年啦。”


以后也会有很多很多个十年。


中原中也想了很久,有时走在小镇的沙滩上,有时倚在落地的栏杆旁,有时在薄暮晨曦中醒来,从抽屉里拿出手机,分别给尾崎红叶和森鸥外的号码发了短信。


最后,他终于在心里作下一个决定。


一次晚饭过后,他放下筷子,对太宰治说:“过两天我打算回横滨了,十五岁的时候你在那条街道捡到我,如果你愿意的话,可以跟我一起回去看看它。”


太宰治收拾碗筷的手顿了一下,然后摇了摇头,笑眯眯地说,下次吧。


他们在机场作了告别,中原中也带着轻便的行李,在通过安检门的时候向后挥了挥手。在一瞬间,太宰治想起少年时候中原中也挑眉从高空跳下的肆意张扬,原来这么多年了,他一直都没有变老。


太宰治最后也没有回到横滨。他独自在异国小镇生活了数年,保留着与中岛敦通信的习惯,偶尔还会帮忙提点一下侦探社的新人。


中岛敦握着手机,听着河岸对面传来稳重平和的声音,想起少年时候他们的第一次见面,太宰先生微微眯起的双眼里流淌着他尚未能看懂的混沌和悲痛,那种极致的哀伤,即使在很多年以后,他也不敢说能够稍微体会。


中原中也用了漫长的一生,将太宰治骨子里的迷茫、困惑、不解一一剔除,让他能够在故人离开之后,仍然竭尽全力地活过一段时间。


又过了数年,中岛敦在一日黄昏中收到了太宰治的信息,晚风吹起落地的樱花,花瓣飘飘扬扬,落在了亮起的屏幕之上。


“敦君,我去接中也啦。”太宰先生说。


中岛敦笑了笑,在小道边缓缓蹲下,终于失声痛哭。



四季轮转,春夏秋冬。

太宰治与中原中也,一生只有初见与重逢。




“如果我们一同被人梦见,那便是我们的相逢。”


评论(90)

热度(4964)

  1. 共35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